拜謁養(yǎng)拙草堂的念想多年以前就已萌生,原因有二,一是源于草堂的主人姓蘇,二則對草堂取名“養(yǎng)拙”感興趣。
筆者姓蘇,自然與這家草堂的主人“五百年前是一家”。想及“養(yǎng)拙”二字,查《漢典》摘出兩種注解:一是才能低下而閑居度日,又叫守拙,意即守本分,常用為退隱不仕的自謙之辭。比如唐朝錢起《春宵寓直》曾曰:“養(yǎng)拙慣云臥,為郎如鳥棲?!倍遣帕Σ环Q職而不為所知或不使人知。唐朝劉知幾《史通·辯職》曰:“彼史曹者,崇扃峻宇,深附九重,雖地處禁中,而人同方外,可以養(yǎng)拙,可以藏愚?!?/p>
老子曾說過:“養(yǎng)成大拙方為巧,學到如愚始見奇。”正所謂:人身在世實在不必太聰明,更不可逞聰明,要懂得藏拙,更應該要養(yǎng)拙。白居易曾作過一首《養(yǎng)拙》詩:“鐵柔不為劍,木曲不為轅。今我亦如此,愚蒙不及門。甘心謝名利,滅跡歸丘園。坐臥茅茨中,但對琴與樽。身去韁鎖累,耳辭朝市喧。逍遙無所為,時窺五千言。無憂樂性場,寡欲清心源。始知不才者,可以探道根。”蘇氏的老本家東坡也曾作詩“人皆養(yǎng)子望聰明,我被聰明誤一身。惟愿孩兒愚且魯,無災無難到公卿?!?說的就是脫去了名韁利鎖的羈絆,歸居田園茅茨,可以享受到人生的逍遙。聯(lián)想到如今世人多喜機巧而斥樸拙,蓋巧能取利而拙失之。清代畫家楊晉的閑章刻的就是“養(yǎng)拙”兩字,可謂耐嚼。今世熱吹取巧之風,回味養(yǎng)拙二字,如飲甘泉,清肺去火,以降躁氣。那么養(yǎng)拙草堂的取意,表明了堂主是一個實在、至誠、本分的人,也坦露出主人專心致志、不為名利所迷的處世態(tài)度。
我曾于去年的一個秋日午后來過玉山村,詢問當?shù)厝岁P于草堂的坐落位置,很多人皆是搖頭不知,一片茫然。這次承蒙榮邃兄告知確切地點,說它就坐落于連江西門外玉山村,也就是今天玉荷西路鄭氏祠堂的背后。
一個晴朗的春日,終于想起該去草堂走一走了??墒钱斘襾淼竭B江西郊時,腳步竟然沉重了起來。這種沉重倒不是百年歷史風云的聚合和彌散,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來自心底的茫然和忐忑。我想象著應該是簡單茅草覆頂、或是青瓦迭起的飛檐翹角的古色古香的木樓。踩著午后暖暖的柔和陽光,沿著玉荷西路殘留不多的小巷,踱進一塊頗為空闊的城中村難得一見的埕地。一座古建筑終于撲進我的眼簾,心里暗忖:哦,這就是養(yǎng)拙草堂呀?因為眼前的草堂破敗不堪,岌岌可危。
很久以前見過草堂的老人都說,當年的養(yǎng)拙草堂可不是現(xiàn)在的模樣,它是一座兩層磚木結(jié)構(gòu)的美麗建筑,建于清代,乃一戶蘇姓有錢人家的園林。原建有亭臺樓閣和魚池、假山等,園林式建筑,建筑極為考究,布局合理,占地面積曾達2088平方米。主樓為宮廷式的雙層樓房,四間橫排,磚木結(jié)構(gòu),二樓雕花欄桿,做工考究,樓前回廊通往假山。后因家道中落,辛亥革命時期,為英國傳教會購買,并開辦毓賢女子學校,后改為陶英小學。建國后曾一度作為駐軍的營房,1980年駐軍撤走,改設連江新大橋建設指揮部。橋建成后,1990年又改設為中學補習所。1984年被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。
百年后的今天,時移物換,連江已然不是當年的形狀了,當年的西門外,已成了繁華的玉荷西路。走近草堂,草堂早已也不是當年的舊模樣,周圍原先的一些建筑或倒塌,或拆毀、或改建,那些亭臺和魚池、假山早已不見了影蹤,昔日的風韻亦蕩然無存,那飛翹的屋檐、臨空的美人靠依舊維系著當年的園林氣派,依稀向我呈現(xiàn)當年這戶人家的豪華生活。僅僅百年的時間風雨,竟然讓它這般的破敗與凋零,這是我未曾料到的。底層的三面青磚仍然堅實牢固,青磚的骨骼不散,透著些許古樸,厚重依然。屋頂?shù)拇蟛糠只彝咄旰玫馗采w著,保護著歷史的天空。只是不見了窗扉,屋內(nèi)幽暗,只有泥墻的縫隙透出了一絲絲微光,仿佛欲向人們抖落一身歷史的風塵。
當我細細瞻望草堂那被歲月風雨吹打得襤褸不堪的屋檐及門扉時,幾乎讓我錯亂了時空的意識,僅僅幾步之遙,就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歷史。明知如此,我還是決然走到屋檐下,踏上那條通往假山的用條石鋪砌的小平臺,窺探樓內(nèi),當我看到里面布滿了灰塵與蛛絲網(wǎng)時,我感到了幾分錯愕和迷惘,就像看到了一枚被時光磨光了銅鋁的古幣一樣悵然若失。
原先的一些舊建筑已無法復原,今僅存雙層樓房和書畫樓各一座,樓前一塊空闊的埕地,成了附近居民的菜地了。草堂前的萋萋荒草漫過了臺階,一片森然與荒涼,園內(nèi)殊無喧嘩之聲,只有幾分的肅穆和冷寂。草堂已于1984年被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,堂前空地西側(cè)一塊“文保”青石碑,成為唯一讓人欣慰的歷史憑證。徜徉其間,讓我明白,再豪華氣派的東西總有一天也終究抵擋不住歲月的流逝,我的一身浮華與躁動竟然悄然卸下,久違的是身心與歷史的相交融合。逝去的一切無法挽回,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把部分建筑殘片捕捉進我的相機鏡頭,存留一些歷史的片段,并以文字的形式,留給后人去回憶,去思考。
南方的春天總是乍暖還寒,此時,一抹斜陽穿過林立的高樓投射在草堂之上,讓我感受到了一絲的暖意。如今,僅存的草堂雖靜默無語,然其依舊古樸典雅,底蘊久遠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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